“你干什么呀?差点把我拽个大跟头!”叶凝欢惊魂未定,发现楚正越居然用脚缠她的带子,十分郁闷。“我这里的鼓被婶子敲了个遍,婶子犹嫌不足。还要凑过去摸,再给我摸坏了。”楚正越不动声色地挡在她面前,将她周遭行路皆封个死,杜绝她再凑近的任何可能。“小气鬼,不让碰早说呀。雅言刚才都没拦着!”叶凝欢嘀咕,到底是在人家家里,不好强行耍赖,喃喃道,“那我敲都敲了,还赔你不成?”楚灏瞟了一眼周围的鼓架,与楚正越的眼神一对,不用近前也明白了。他揽过叶凝欢说:“正越不是这个意思,走吧?你也累了。”沈雅言也是回过神不久,看到楚正越和楚灏的时候也有些意外,特别是看到楚正越当时那反应时,她心里一阵突跳。楚正越这样着急,摆明是极不想让叶凝欢知道的。她忙上前趋过去,也不敢看楚正越,只顾扶着叶凝欢不吱声。叶凝欢揽了她,向着两人说:“我和雅言还没说完话呢,你们先回去吧。”楚灏站着不动:“你们回去吃点东西,一会儿过去找你们。”说着示意冬英,冬英会意,拿过外衣给叶凝欢披上,与阿宁一起拉着她往外走。自从楚正越一来,沈雅言也巴不得快离了这里,急忙跟了叶凝欢出去了。待众人都去了,楚灏这才慢慢踱到最近地一面鼓前,伸指弹了一下鼓面:“这都是谁的皮啊,你还堆在这里?”楚正越长出一口气,抚额:“还好叔叔明白,替我掩过去了。”他想了想补充,“叔叔别告诉她。”这些的确是人皮鼓,大多是楚正越十五岁至二十五岁这十年间得来的。楚正越继位之初内外交困。对外要迎击外敌,重竖边防。对内要划分郡寨,渐收兵权。不狠是不行的,加之那时年少血烈,自然无所不用其极。楚正越曾重用酷吏四处排除异己,剥皮这种酷刑由此盛行。有资格被制成鼓放在这楼上的,都是当时足以叱咤风云的人物。这每一面鼓的血腥之下,都代表了一段生死攸关的惊心动魄。他仍站在这里,而对方已成为他楼中的乐器。不过这些年,他不需要再借助这种方法来震慑人心巩固权势。这些鼓的数量没再增加,也没再拿出去作乐宴,仍摆在丛云楼的东配楼上,并非是炫耀他的战果,而是他对自己的警示。藩王不是好当的,有人敬慕,自然有人憎恨。他这一生都将步步行于刀尖,稍有不慎同样也会沦为别人槌下之鼓。这警示之下的惨怖证据,实在不想让叶凝欢知道。他相信她可以理解,但她情在权谋上,难免意难平。楚灏轻笑了,倚着鼓架看着他:“你素昔作风不畏人知,这会子怎么缩头缩脚起来了?”楚正越默了一会儿,牵出浅笑,轻声说:“为叔叔着想。若知道了,只怕婶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跳这支舞了,叔叔岂不再无眼福?”楚灏认真地看着他,楚正越迎上他的目光。凤目如粹,可一眼通底,这般清澈,并无藏掩。楚灏直起身子,走过去拍拍他:“说得是,走吧。”楚正越微吐了口气,将心中蔓天大火强摒于心房。就是不想让叶凝欢知道,他伏于骨血深处那凶蛮丑陋的一面,不想让她厌憎,不想让她嫌弃,不想让她避离。亦不想让楚灏知道,伏于心底那不能与任何人诉说的衷肠,不想让他戒备,不想让他防范,不想让他隔绝。所以,好险!京城四月花事荼靡,永安锦绣风光。阔别京城两载之后,楚灏与叶凝欢再度回到这里。在北海有楚正越的配合,一切皆顺利。至京后,又有陆霜凌提早相候。故地故人,却顾不得一诉衷肠。等待他们的,将是太平盛景之下的诡秘莫测,自然要有准备。陆家于章合三年得恩赦后,祖宅田地放还。于东郊枫悦山一带有田庄,且这附近官道是王妃车驾必经之路。楚灏与叶凝欢四月初六抵达京城北郊后,并未入城,而是与陆霜凌暂至其庄上落脚,守株待兔的同时,楚灏与陆霜凌也无片刻宁歇,早出晚归。四月十二日晨,东临王妃的车驾在东临徽仪、朝廷皇族仪仗以及两方重重侍卫的簇拥之下如期而至。楚灏现身拦驾,奉皇命护驾的行务属统领程玉认出楚灏。看到他居然独自抵京,自然要先行领人入京禀告。叶凝欢也就有机会进入王妃驾内,完成了真假互换。晌午时分,宫中得知楚灏提前赶上王妃仪驾,遂按迎藩王的规制。派遣相应文武官员设仪驾出城相迎并传圣上口谕,着楚灏即刻入宫觐见,王妃及其所带藩将及亲护、奴仆等,可不必按制于驻藩馆备册,就近于武昌门内的东临王别苑静园安顿。静园是楚灏和叶凝欢初识之地,看园子的依旧是东临王府的旧奴。楚灏归藩时,家奴大多举家随迁,但他在京仍有产业,遂也有部分留下了。斜阳已尽,余晖仍存。紫藤与绿箩纠缠着难分你我,争夺着向阳的墙沿,将一面墙都织成锦缎。丁香满丛,榴花盛放。小溪环绕着假山淙淙流淌,欢唱出一曲轻歌。叶凝欢沿着寥花台东楼外的水台闲逛,看着这雕栏玉砌七情凭生。当年走进这里的时候,何等的不情愿。那时的她,只觉这金阙之下丛生腐朽,人工堆砌的精致景色,养出的也只是人心莫测的风光。其实也不尽然。再度回到这个地方的时候,复忆往昔,旧日历历竟无苦痛。叶凝欢蹲在水台阶下,撩着水去逗那只踱进塘里觅食的仙鹤。它半张了翅,弯着长颈看了她一会儿,似是觉得无聊。叶凝欢又撩了两把水,它展开丰翼,作势要向她冲来似的威胁,发出警告的鹤唳。叶凝欢仿着它的姿势,宽袖如鹤翼般的舒展。她这动作倒比水滴飞溅更引得它好奇,索性摆摆翎毛踱近了些,歪着头看她鹤步。一人一鹤,一水一岸,倒像有了默契般起落一致,宛若成双。瑞娘领着陈紫烟四处查看后转回来,就看到这幅景象。瑞娘不由失笑,示意陈紫烟先进去,自己则上前挽了叶凝欢道:“你倒是心大,还有兴致在这里玩?”叶凝欢抿了抿唇,笑道:“绿云打发人在里头收拾,我坐着也无趣,索性出来转转!”说着,看一眼陈紫烟的背影,“你带她往各处看了?”陈紫烟就是楚灏所选的替身,她父亲陈勉是郁林督尉。陈家虽属官门,但因其功法自成一脉,江湖之上也颇有名声。陈勉四子三女俱得其父真传,陈紫烟于家中姐妹居长。此次楚灏为叶凝欢择替身,像倒是其次,他更想找个有拳脚的,以便抵京后,继续担任叶凝欢的保镖。赵逢则得知后,想起在郁林的旧部陈勉,言及他家中三个女儿俱是高手。楚灏叫来陈勉一问,陈勉十分乐意。将长女陈紫烟送来,楚灏试过其身手,十分满意。紫烟生得骨架纤细,换了衫后只瞧背影确与叶凝欢有几分相似,遂借大丫头的身份进了府。跟在叶凝欢身边学了两个月规矩,至叶凝欢先行离开后,陈紫烟走马上任。楚灏又让冯涛打点了去年应上缴的东临岁贡,随着王妃的车驾一并上路。因此这回东藩随行的内府官、各项杂役以及府内随行的婢女也有不少。陈紫烟完成替身工作后,换了衣服混在丫头堆里,也并不打眼。“嗯,大略四处看看,熟悉一下环境。”瑞娘说,“殿下今日面圣,自然会请旨。若来日宫里宣你,便让她跟着。好歹有她在,求个心安。”叶凝欢点点头,又有些喟叹:“陈勉也是,竟让女儿做这不要命的差事。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?”“陈勉的想法你还不知么?莫不过两个字——前程!”瑞娘低声说,“将女儿送来,足可证其忠心!若是替主子死了,殿下岂会不念他的好?若是有幸安返,自然也亏不得他。或者……保不齐她得了你和殿下的欢心,收成府里人,那陈勉更百利无一害。反正是个女儿,又是个庶出的,陈勉哪有不舍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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