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念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皮肉,一阵钻心的痛感让我回过了神。
望着鱼贯入堂的亲友贺客,听到耳边一个声音轻轻送来:“你瞧,瞧那示知牌子……”
我的目光再一次游弋在空荡荡的古寺院落中,只见一张惨白如丧的牌板上清晰地昭示着:男佐藤正浩29岁女林美帆子23岁……
我一遍又一遍地品读这几个字,如同诵经。我步履蹒跚,魔怔一般呆立在那块牌前,摩挲上面新娘的名字。她的名字,好美,好陌生,好遥远……
大殿中,人众肃穆,神官正在高声唱咏,祈求神灵保佑新婚夫妻平安、美满、永不分离……
花嫁姑娘随同她的夫婿立于大殿正中的红毯之上,默默接受神灵的庇佑,心中皆如一泓止水,素淡而宁静……
桌案上高低错落摆设三杯清冽米酒。一身皂衣的新郎收拢白色羽扇,举起一杯米酒,三饮已毕,递给身旁的新娘。那新娘皓腕轻抬,薄唇轻启,啜饮三口,将酒传给其他亲友,再接过新郎的酒杯,轻饮三口,最后一杯,轻饮三口……
……新娘的眼中忽有点点光亮在闪动。她悄悄转过脸,瞥眼侧望——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,同成群贺客一样装束的男人,如不细辨,几无可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确定无疑便认出他。儿时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,所能记起的,是他黑黑的瞳眸,一双水波似的眼睛,勾魂摄魄般的明亮……
霎时间,钟摆凝固,记忆回转。记忆中的男孩总在一抹余辉的绚丽中对她畅怀大笑,时不时冲她扬起小拳头,大眼睛忽闪忽闪的,好似蕴涵着永无止尽的意趣……不知这前尘忆梦般的追索是否入了正途,抑或根本就是记忆出了错……
她看见,男人的眼中泛着泪水的光晕。他怔怔的一步步艰难倒退,腿如铅坠;他磕磕绊绊,撇开身边那个姑娘,肩膀蓦地撞到一颗花树;他靠着花树,眼神茫然空洞,眼中的泪水渐渐干涸,跟着,嘴角竟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,他的脸色却如面前的那张牌子,惨无血色;他整了整衣裳,庄容走进礼堂,向新婚夫妇行祝礼;他最后望了一眼那张依稀可辨的娇嫩脸庞,没留下一句话,默默转身离去,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绿丛深处……
一个小时后,男人来到小樽的海边。
他脱下西装,卸掉领带,兀自站在黑褐色的岸礁之上,面朝大海,任凭海风吹乱他本就不长的发丝;他的眼中幻象般映出了一幕蜃楼奇景,那是一片遥远的街市,一段欢歌的童年……
他合上眼睛,张开双臂,深深拥抱着海风,波涛声声传入他的耳鼓,划开他的记忆之囊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冲着大海的狂涛怒吼,谁也不知道他在吼叫发泄着什么。直到声嘶力竭,他才如酒醒一般空洞茫然地环顾四周,发现自己正仰躺在磷峋狰狞的礁岩边缘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迷蒙中跌入海中,也许,这里的海并不爱他。他固执地认为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再爱他。
他痴情而落寞地游荡在小樽的大街小巷,直到落日的桔红映满他的脸庞。他漠然掏出手机,原来,那无数个追踪电话都未能惊扰自己的愁绪。他默默拨通了一个号码,电话那头是妈妈沙哑的声音。
“妈,你还好吗?”
“你妹妹有信儿了吗?”妈妈不回答,反而急切地追问道。
“没有。只知道她来了日本……”
“那,你快去找啊……你在那儿不找妹妹还想干嘛?”爸爸夺过话筒,暴喝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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