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往寒来,又到了飘雪的一季。
念水庵人人都知道,庵主这段时间可没少跟盛流芳生气。
眼下外头冷,屋里的气氛也冷,盛流芳正站得笔直,听着静尘的训斥:“拎着耳朵告诉你要举止得当,可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,一转身就开始撒欢儿疯闹;正经的书没见你念多少,天天就爱往香积厨里跑;这回更出息了,直接躲进佛堂里偷听香客祝祷,要不是清妙发现了,我还真是想不到。”
瞥见盛流芳求助的小眼神,静心只得劝道:“流芳性子活泼,让她以后人前庄重些就是了;再者研究斋饭也没什么不好,那青瓜被她做成了荷叶,南瓜也雕刻成了灯笼,只在那摆着就赏心悦目的,我的胃口都好了不少;至于这躲起来偷听的事嘛...”
静尘一时想不出来怎么解释,静尘嗔怪起来:“怎么不说了?你呀你,还帮着她开脱。”
盛流芳只得低声作答:“‘诉衷肠’和‘祈愿堂’里人来人往,我日日见人家神色从容地进去,悲悲戚戚地出来,我就好奇嘛,她们究竟有什么心事,能哭了一场又一场。”
静尘又好气又好笑:“你也偷听了蛮久,可有搞清楚了?”
盛流芳仔细想来:“有跟姐妹暗自攀比的,争不过就心有不甘;有与丈夫初时恩爱的,遭了冷落就变得伤感;给人做工的苦,稍有不慎就会挨打受骂;有些产业的也苦,一个想不到就赔得倾家荡产;还有些填房,平日里看着风光,其实也得受正房的使唤;就算当上了大房,日子也不好过,时时刻刻不能忘记的是提防。每个人起初都是波澜不惊的,可在菩萨跟前说着说着就失了态,有人祈求着以后会变好,有人絮叨着想回到从前,有人请求菩萨快点惩恶扬善,还有人说自知罪孽深重,来庵堂只为片刻心安。”
盛流芳滔滔不绝起来:“真真应了师傅您那句话,‘千防万防防不住诡谲,千苦万苦苦不过人心’。以前我觉得女子不必位居于朝堂高位,不必对战于两军阵前,整日围绕的不过是方寸之地,处理的无非是家长里短,如今方知是大错特错,人活着都不容易,就算是男子,也未必能受得了女子的辛酸。”
静尘幽幽道:“佛说‘烦恼本无根,不捡自然无,困惑本无源,不究自轻松,这世间之事,也就是一念而已,有所图谋,就会生出贪恋,时间一久,就化作了执念,殊不知,人生本就是一场路过,赤条条来与去,一切皆是过眼云烟。”
盛流芳眨巴着大眼睛,借机讨好:“可惜世上少有人像您一样,大慈大悲又清心寡欲,若是人人都有师傅这般觉悟,就不会有争争抢抢,头破血流的心烦事了。”
静心也开始帮腔:“庵主,这丫头也就是一时好奇,幸而也没有香客发现。您就别再责怪她了,今儿咱们让她立个保证,以后不准再犯。”
静尘皱了皱眉:“还得去菩萨跟前忏悔,抄写经书,诚心思过。”
盛流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:“我这就去抄经,师傅您就别生气啦。”说罢一溜烟跑远了。
“唉,你看看她,如今去抄经都这样轻车熟路了。”静尘揉起了太阳穴。
静心端了茶水递过去:“她在你跟前长大,以前的心思未免太纯粹了一点。让她早点儿见识这世上的苦痛险恶,也未尝不是件好事。”
静尘目光悠远:“说得也是,但愿她将来能少走些弯路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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